我，又不骂我，又不我，快快活活的过日，这就尽够了。我吃的有，穿的有，用的有，银堆着的有，铺面佃房洲场田地样样都有，财字是不用说的了。字我有了一男一女，我如今人说一个儿是险，我若再些好事，或者龙天保佑，再养两个，也不可知？不然，只求这两个长命百岁，聪明伶俐些，人说好的不用多，一个抵十个，【他这一知足的念，便应享大福大寿。较那贪无厌足者，何啻天渊。】也就罢了。禄字人说官必险，我虽是个监生，人看银的面，谁不叫我声老爷，敬我几分。俗语，有钱的大十岁，无钱的小一，我看那没钱的穷官，还不如我面，【穷官岂只于不如财主。唐末司空图曾为相国，破后至于无。一日，途遇一银工，乃向在他门下者。怜而邀至家，盛设款待。司空图而赠之以诗，末句云：悔不当初学冶银。失时宰相求为银工而不得，况于穷官乎？】也就罢了。【多少读书人求而不知止者，较此老呆心何如。】这个寿字就保不定，要一死了，人说，三寸气在千般用，一旦无常万事休。这个大家俬白白的撂下，一文也拿不去。【更达，妙。】我常听见人说，一个德十年寿，我若救活了万数多人的命，一百个人保我过一岁，一万个人可不保我活一百岁了，这岂不妙。”

【念虽贪，以天绠人事论之，亦雅当然。】想定了主意，欣欣自得。

他又算计：“不要冒失，且再算算着，扯大带小，一个人一日半升米，一万多人一日要五六十担米，如今是十月起，到明年四月尽，才接得上新麦，那时就好了，方可歇得。这七个月，一个月用一千五六百担，要一万一二千担米。我家不知可有这些？不要得有没尾，就没趣了。因叫了个事的家人童可用来，：【谚云：有了铜，救了穷。这名字甚合拍。】“你把各房堆的稻帐查了来我看，算共有多少？”

童可用把帐取来一算，：“这几年南乡江北各庄上收的稻吃不着，总没有动，约有三万多担。”

他听了一算，三万多担得一万五六千担米，心中大喜，：“够了，够了。”

又想：“这事不要对说，倘或他一时舍不得，可不把我这场好心打脱了，如今且瞒着他，过后他不知就罢了，要知了再说不迟。舍了去的难还要得回来么？”

自己赞：“我这个想真正妙极。”

忽又算计：“这万把人得多大地方才存得住，在那里煮饭与他们吃，这倒是件难事。”

想了半日，总想不个路来。他：“一人不如二人智，去请了钟兄同宦家二位哥来，再约了邬合，大家来商量个妙法。”

叫家人备下酒饭，又叫人去请他众人。

不一时，都来了，大家坐下，看那童自大满面喜，【喜，妙。所谓诚心喜舍，不是屈意沽名，才是大英雄手段。】笑嘻嘻的，都疑他有甚么喜事。钟生先问：“兄今日喜气洋洋，府上有甚喜事么？”

他笑：“没有喜事，倒有一件破财的事，故请众位来，大家商议。”

众人：“有甚么破财的事，但请见教？”

他遂把看见这些难民无，意思要独力养活他们，因没这个大地方，想不主意来，故请众位来计较。二者我家没多人，还要借二位哥的家相帮照看，众人听见他有这番好事，都赞扬：“贤弟有这一番盛举，真是莫大功，我们共善事。”

宦萼：“贤弟既舍饭，我盖几百间大席蓬与他们安。人人都是没有衣服的，我再舍万把件棉袍与他们救寒。”

贾文：“我虽不能如长兄贤弟这样富，也还薄有家俬，柴是我认，腌小菜盐酱我。”

邬兄我供他家紫米盘费，托他在那里照，只是没这地方，倒是难事，邬合：“晚生愚见，万不得己，借各寺庙分开赈济罢。”

童自大：“我也想来，人太多了，一座寺能容多少，庙中分得七零八落，那里有这些人手照看，着日里吃饭罢了，夜间叫他们何存？”

钟生见他三人如此仗义，各有所任，思量了一会，便：“弟自弃官归来，从未足至公门，于竭当，三兄既有此举，弟也说不得了，明早到魏国公府内去求，暂借教场中空地搭棚赈粥，以活众人，以朝廷之地救朝廷之民也，未必就为不可。他如今理京营，不得不先去求他，他若不肯，再往各上台去讲，虽是弟破了戒，此乃公事，非为私情。也还无妨。”

众人大喜，：“妙极，事不宜迟，明日兄就去，倘说明白了，我们明日就要动手的。”

童自大吩咐拿酒肴来，众人有此兴，都心中甚喜。说说笑笑的共饮。正饮之间，童自大：“哎呀，几乎忘了？”

叫了童可用来，：“你到各房。叫他们连夜米，陆续送来，不可迟误。”

童可用答应去了。

却说这新任应天府府尹，姓乐名为善，系原任北京礼侍郎。向日与辅臣杨嗣昌不合，告病回去。崇祯素常知他是个好官，因与宰相参差，只得放了他去。此时杨嗣昌以阁督师在外，征讨寇，他畏贼如虎，探听得贼在数百里之外，他便引兵趋避，任贼攻城屠杀，他只袖手旁观。每日在营中叫军士们搓绳，云预备困贼，众人无不匿笑。

张献忠攻破了几座城池，杀害了几位亲王，杨嗣昌畏避，总不敢领兵去救援，又恐陷藩伏法，只得在军中自尽了。崇祯见杨嗣昌已死，又闻知南京荒歉时，起用了他，以侍郎卫府尹事。他到任才数日，见了这些民，伤心惨目，要想救济，因人多了，不能遍及，就自己一人捐，谅不济事。到任未几，又不知这些众官谁人可以同为善事，要劝地方上财主共助，这是不得人的，必定要乐心行善者才可劝。他想不个妙策来，偶然想起，：“我的门生钟情，他是本京人，必定知这城中可有好善者。除非请了他来商议，况他那样敢为的豪杰，襟自别有个主见，但我到任数日，他竟不来见我，这也古怪？或者他不在城中住，也不可知？”

因叫了一个衙役来，问：“有一个致仕回来的刑员外姓钟，你们可知这人在那里？”

衙役：“不知可是上本参论太监，坏官回来的钟老爷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