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有月亮,因为刚才从车窗望出去,就一直看不见月亮。在空无一人的站前广场,我看到了计程车招呼站、餐厅和旅馆。就一个都市人而言,现在才是夜晚的开始,然而这些店家却像台风夜来临一样紧闭着门窗,而且灯火都已经熄灭了。可能是没有客人,所以不得不提早打烊吧?但我却因而觉得沮丧。除此之外,还有一辆老式的巴士点着皎洁的灯光停在那里。
用皎洁的灯光来形容,或许有些奇怪。因为巴士的灯光就是先前描述过的那种泛黄灯泡发出的昏暗灯光,但在整个村落都熟睡了的情形下,这辆巴士看起来就像是一间夜总会,让人觉得灿烂夺目。
只要有巴士,就应该会有人吧?就在我想问佳世打算怎么办之前,她已经朝巴士走去了。
老实说,我觉得很惶恐。我想先去前面那间旅馆,敲门拜托他们让我们住一晚,一切等到明天再说,我觉得这才是上上策。所以,我已经开始想像泡着热水澡的画面了,而且这个时候应该还有剩一些菜吧,可以吃顿现成的饭。
但是,佳世毫不犹豫,也没有和我讨论,就直接踏上巴士的阶梯了。她很快地坐上没有任何乘客的巴士中央,我没办法,只好拎着两袋行李,无可奈何地走到她身旁坐下。我感觉到引擎发动了,这也表示,我必须和温暖的澡缸及雪白的床单说再见了。
“你知道这班巴士开往哪里吗…”我一开口,就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。
“我怎么可能知道,总之现在要先搭巴士…”
我想要小小声地发牢骚。
“通灵的师傅叫我下了电车以后要搭巴士,这样就可以到有水或是有河的地方。”
“但是,也不一定非要现在搭巴士吧?已经这么晚了,今天晚上先在那间旅馆投宿,等到明天早上再搭巴士也可以吧?”
“如果等太阳出来的话,我就不行了。”佳世的回答很奇怪。我看她并没有发抖,脸部表情也恢复到以前的样子。“也不是说不行,但我感应最强的时候,是在太阳下山之后。”
“是这样吗?”被她这样一说,我只能保持沉默,因为我本来就是陪她来的。
“要发车了喔!”司机以悠闲的口气说,还带有这个地方的乡音。
“咦?喔,麻烦您了!”我立刻回答。
引擎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,随着车身的震动,巴士出发了。这辆巴士一定是一辆老爷车,因为当司机换档时,都会发出快要抛锚的声音,我真希望它就这样抛锚算了。我很明白这是没用的,巴士还是开动了。
我们不知道要去哪里,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,感觉就好像死后要前往极乐世界般。在上车之前,我本来想看一下这班巴士的终点站,但因为急着去追佳世,所以没有看到,再加上巴士内标识终点站的文字打了红色的背光,也看不清楚。我只知道,这是最后一班巴士。
“刚才你有感应到什么吗?”我一面忍受巴士的摇晃,一面询问身旁的佳世,并觉得有些失望。
在空无一人的巴士上,黄色的灯光渗进来,感觉不是那么真实,好像在做梦似的。我明明可以清楚感觉到巴士的摇晃,但我还是有一种错觉,觉得自己彷佛置身在一个很想醒来的梦中,或许是我太累了的缘故吧!
不久之后,佳世又开始发抖了。“刚才实在太恐怖了,我陆陆续续感应到一些东西,我想大声哭出来,却哭不出声音。”
“你看到或是感应到了什么?”
“我看到,也感应到好多,石冈先生,你没看见吗?就在我旁边的车窗上。”
“没有,你看见了什么呢?”我问。但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想要知道。
“就在窗子上…太恐怖了!”她悲伤地说着,用双手捂住脸。“令人不寒而栗,刚才窗户上出现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,你没看见吗?”
经佳世这么一说,我从网架上将行李拿下来时,感觉好像有看到。
“穿着白衬衫的男人,他背对着我,两只手拚命地举起放下,好像从网架上取下很多行李放在座位上,但是,我仔细一看,根本就没有行李,只看到他不停地做动作。”
我吓得毛骨悚然,两只手臂爬满了鸡皮疙瘩。真是不好的预感,我不想再听她说下去了。
“不断做着这个动作的男人,一直出现在我旁边的窗户上。但是…”佳世就此打住,就在这一瞬间,我吓得全身冒冷汗,因为我知道这是真实的事。
这时,巴士突然发出很大的喇叭声,我吓得从座位上弹了起来。
“两位客人,你们要去哪里啊?”司机不时地望着上方的后照镜,以悠闲的口气问道,因为从后照镜里可以看得到我们。
我看了看佳世,这问题只有她能回答,但是她低着头,好像不打算回答的样子。这时,就变成我必须回答了,可是,我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啊!
我不得不站起来,因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,便朝驾驶座走去。
“请问,前面会经过河川吗?”我没头没脑地问司机。
“河川?”司机突然大叫。这种反应是理所当然的。
“河川,是什么河川?”
“我也不知道名字,总之就是河川或池塘之类的。”
“如果是河川的话,就是苇川了,但距离还很远,你们下车以后,还要越过一座山。”
“一座山?”我吓得冒冷汗。
“嗯,也不是什么很高的山,就是要走山路啦!”司机好像有些同情我,还是吓到了似的说。
“除了那条河以外,还有其他的河吗?”
“没有…你们到底要去哪里啊?”
“这…这个…”我实在无法回答他。像这种奇怪的旅行,以及我莫名其妙的身分,实在很难对其他人解释。“那么,在河边有旅馆吗?”
“没有旅馆耶,以前曾经有,现在只剩下刚刚车站前的那间贝繁旅馆了。”
“喔…”我感到很绝望,看来,我们可能要在这寒冷的夜晚露宿街头了。虽然从车站出来的时候,我曾经想到会发生这种事,但是这里的海拔比较高,感觉比东京和横滨都要来得冷,一个不小心,就可能会冻死的。
“以前呐,西贝繁村那里是有间叫龙卧亭的旅馆,但现在已经关闭了。因为老一辈的好像在前年过世了吧,加上没有什么客人,而且弹琴的人也变少了。”
“琴?”
“嗯,因为老一辈的好像很喜欢弹琴呢!”
“是这样啊?”我其实不是很了解他所说的话,总之,就是那里以前曾经有一间旅馆吧。我想到那里去拜托看看,说不定可以借宿一晚。或许这种想法是有点天真。
“那也可以,对不起,是不是能请你载我们去那里?”我毫不考虑地说。司机一时哑口无言。
“先生,拜托你,这是巴士,不是计程车,我没办法载你们去龙卧亭。”
“对喔!对不起。”我面红耳赤地向司机道歉。我可能是太过惊吓了,以至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由于司机对我的问话有问必答,也使我一时忘了自己坐的是公车。
“你决定好要去哪里了吗?”
“请问离龙卧亭最近的车站是哪一站?”
“这个嘛,是贝原岭吧!”
“贝原岭,我知道了,就在那里下车吧!”
“好,那就贝原岭吧!”司机好像有些怜悯我似的说道。
“在贝原岭下车之后,越过一座山就是东贝繁村,穿过这个村子就可以到西贝繁村了,那里就有苇川。越过苇川后,可以看到一条山路,大概走个一公里左右吧,就到龙卧亭了。但是,听说那里现在已经没有营业了,我想他们应该不会让你们住宿的。”
“我知道了,我会试着拜托他们看看的。请问,从车站到龙卧亭大概有多远?”
“到龙卧亭吗?大概有两哩路吧!”司机说。
即使他告诉我两哩,我也没有概念,应该是八公里左右吧?